第八章 再生难
皇上挥手,道:“都起来,尽力医治,朕要亲自问他话。”她说完,婉儿已搬来椅子伺候她坐下,拉着我立在了皇姑祖母身侧。
过了片刻,宜平带进来个宫女,竟是那个元月。宜平留了她在屋中,,借口将正在收整的宫婢都唤到了外间。
太子忙应了一声,才又躬身落座。
晚膳时婉儿来,说是皇姑祖母忽然来了兴致,让我们都去陪着看胡人歌舞,热闹热闹。
李隆基低头笑着喝茶,我这才敢去借机看李成器,他神色平淡,眼中却带了几分笑意,扫了我一眼才又拿起书卷细看。我看着他,竟又想起了天牢内的事,那一日危难时,他让我忘了赐婚的事,而如今万事已消,他可还会记得自己说的话?
几个认罪的活口,我紧紧拉着身上的袍帔,紧紧咬着下唇,控制自己不去看四周。
简短的问话后,皇上又陷入沉默,神色竟渐黯然下来。
他的病还是宜平随口说起的,说是尚医局内私下传出来的,那时我正病得昏天黑地的,只隐约听入耳中,痛上加痛。后来沈秋来了却没有提起半个字,诊脉开方都出奇的安静,我屡次盯着他想问,却终也没问出半个字。
皇姑祖母淡淡“嗯”了一声,道:“沈秋的医术了得,让他多花些心思。”
她摇头,说:“你别多想,快回宫去。”
皇上忽而咳嗽了两声,对身侧沈南蓼道:“朕这几日心火太盛了。”沈南蓼忙道:“皇上无需太过忧心,臣已命尚医局煎药,稍后就会送来,只消三两日便会见效的。”
她犹豫了片刻,才轻声道:“东宫中的人,已经好几日没去内教坊了。”
她扫了我一眼,笑得苍白无力:“我至今也忘不掉诏书上的每个字,连提笔的感觉都还记得清楚,却还要日日陪在你皇姑祖母身侧,整日笑着算计着每个人,”她怔忡了片刻,又道,“这么一晃都快十年了,不还活的好好的?走吧,永平郡王也到了,正在殿中陪着呢。”
元月躬身退下后,我呆坐了半晌也没有动。
宜平啊了一声,脸有些微红,愣了片刻才道:“郡主未婚嫁,奴婢怎敢逾越。”
此时,宜平恰好跑了回来,见了婉儿忙躬身行礼,退了几步替我们顾看着四周。我见婉儿转身要走忙拉住她,道:“姐姐,告诉我实话,是不是东宫出了事。”婉儿回过头,定定看着我,道:“是。你立刻回宫,不要打听任何有关东宫的事。”
我听她半是自语地说着,竟一时堵住,接不上话。
他半靠着墙壁静静看了我片刻,才道:“忘了赐婚的事吧。”我心中一下下痛着,却仍恍惚笑了笑,说:“好。”他笑了一下,说:“外边人都已经认罪了?”我点了点头,没有说话。
皇上快走上前两步,俯下身,道:“你可听得见朕说话?”
内里不仅冷潮,四处还弥漫着一股腐肉的臭气。我压抑着胸口涌上的酸痛和恶心,跟着婉儿的脚步,走在泛黑的石板路上。四周牢房内都有一丛丛的黑影,却都动也不动地蜷缩在黑暗中,安静的只听见瑟瑟的草动声响。
原来还有最坏的境地,只是我不敢想,也不愿想。
她应了声去唤人收拾,我却坐在案几后,心一下下地揪着,越来越慌。其实不是什么大事,各宫内遇到事情多的时候,经常有宫婢会逃了内教坊的课业,可一与东宫有关,我就觉得不踏实,这一次感觉更加强烈。
他叹了口气,将我揽在了怀里。
我来时,亭中已有李成器和李隆基,还有几个年纪尚幼的李氏公主相陪着。婉儿在一侧读着奏章,皇上闭目听着,不时添上两句,便已做了批复。
暗处有一张木板床,李成器正斜靠在墙上,静静地看着我们。他身上是简单的棉布衣衫,虽单薄却还算干净,只是手指能看到些细微的伤口,已被擦去了血,留下了鲜红的痕迹。
来俊臣笑了一声,说:“姑娘别急,多添件儿衣裳,下边有些冷。”他说完不等婉儿说话,就对身侧人使了个眼色,那人忙抱着两件厚实的袍帔提给我和婉儿,婉儿也没说什么,替我穿好,自己收整完才又看了他一眼。
到长生殿时,果真如宜都所说,仅有沈太医和韦团儿在,沈太医却非沈秋,而是他哥哥。
晚膳时,宜平总是心不在焉的,时而将菜落在桌上,时而碰歪了茶杯,我伸手稳稳按住茶杯看她眼底慌张,道:“出什么事了?”
她说完这话,婉儿没敢接话,我听得更加绝望。
我又呆坐了会儿,宜平低声问是否要准备晚膳了,我才收回神,点了点头。宜平又像想起什么,忙道:“长生殿处赏了菜来,郡主可要见见送菜的人,给些赏赐?”我侧头看她,见她眼中闪烁不定的,便点点头,道:“让她进来吧。”
婉儿陪我沉默了良久,才低声道:“此次我出来,是皇上怕来俊臣刑讯逼供的太厉害,让我去看看实情,你只需随我进去,我会给你寻个时机见见永平郡王。”
婉儿忙躬身行礼,笑道:“婉儿恭喜永安郡主和临淄郡王了。”随着她,那些在一侧伺候的众宫婢太监也忙躬身行礼,齐声道贺。
身后的婢女上前换了杯热茶,我端起茶杯捂在手中,像是失了心,所有那些欢声笑语,春日暖阳都离的远了。茶是烫的,喝入口舌尖瞬间发麻,这才算有了些感觉,再也不顾上那么许多,只猛地抬头去看他。
沈秋又上前探看了一下,低声吩咐身侧人备药,他起身时若有似无地扫了我一眼,整夜紧绷的面容终于松下来,带着浅浅的笑。
从那日宴上,到今日,我和他已有数十天未见,却未料到竟是在此处见面。我也深深地看着他,再挪不开视线。婉儿放开我的手,轻声道:“此处无窗,我在门口等着你,过去吧。”
他指间冰凉渗入我手中,我紧紧盯着他,怕他有任何反映惊动了宫门外守着的人。他也紧盯着我,聪明如他,只要这一句话怕是将一切都想明白了,那双温润的眸子不再有任何生机,竟在刹那间布满了绝望和了然。
我苦笑看他,想说些安慰的话,却终是作罢,只轻点头说:“郡王保重身子。”
那人含糊地应着,皇上点点头,又道:“你既剖心明智,朕就亲自来听听你能说什么。”那人安静了很久,似乎在忍受着身上的剧痛,过了一会儿,才又口齿不清地对皇上说了几句话,似是很急,皇上只静听着,神情莫测。
“隆基,”李成器声音微有些暗哑,紧盯着我,道,“放开她。”
我深吸口气,点点头,视线已有些模糊。
她咬唇半晌,摇了摇头,闪烁的躲过我的视线,道:“没什么。”我越发觉得不对,拉住她的手腕道:“你下午才去了内教坊,回来就心神不宁的,到底怎么回事?”
皇上点点头,正要再说话时,宜都却忽然入内,跪下道:“禀皇上,天牢处来了人。”
我闷了一下,瞪了他一眼。
她忙躬身行礼,起身后却又定定地看着我,似还有话说。我看着她,笑道:“你发上的簪子看着精巧,可是皇上赐的?”她忙道:“是上官姑娘赏的。”我道:“来,走近些,让我瞧瞧样子。”她几步上前,悄然从袖中摸出一张折好的字笺,塞给了我。
我忙躬身应是,跟着皇姑祖母出了长生殿。
皇上点点头,示意我去坐下,我待坐定时才见李隆基笑眯眯看着我,竟像是当年初见时的模样,不禁心里一松,对他笑了一笑。不管他是佯装还是真的放下了,既然仍是皇孙,仍要日日陪着,如此才是最好的。
我没说话。
我抱着暖炉看她,犹豫了片刻才道:“我不想去。”婉儿细端详我,道:“过了快半个月了,你怎么还不见好转?”我知道她说的不是这场病,而是那件事,心中一窒,低声道:“忘不掉,我已经忍着不去问你了。”
他转身快步走出了宫门,低声和外头人说了几句,便带着两个弟弟离开了。宜平进来时,我依旧傻傻站着,看着空荡的宫门,没有理会宜平说的任何话,直到她惊呼了一声,我才发现自己早已软坐到了地上。
殿内众人不禁看得入了神,渐隐去了欢笑与寒暄。
“永安,”太平公主忽然侧了头,在震耳的鼓乐中对我道,“看你脸色还是不好,太医如何说的?”我忙放了茶杯,说:“已经好得差不多了,只说还要养上半月才能彻除余寒。”
婉儿点点头,带我走了进去。
就因为他是长子,他是被废的太子,所以理所应当要受着忌惮。能文擅武是错,受人拥戴是错,少年义气是错,韬光隐晦也是错,或是生下来本就是错?我静静地看着他,过了很久才避开他的目光,低下了头。
皇上听后沉吟片刻,才道:“狄仁杰所到之地,百姓皆受福泽,婉儿,照他所请的批复,即刻就办。”婉儿应了是,执起朱笔批复。
皇上又盯了他片刻,才叹了口气,道:“和孙思邈一个脾气,罢了,有才之人必然有些臭脾气,”她看了一眼床上的人,道,“你刚才说一切要看明早,也就是说朕要等一夜?”
我又岂会不知她的心思,默了很久才勉强笑了笑,对她道:“衡阳郡王今日未伴驾,”我看她黯淡的神色,顿了一顿,才道,“待过了今年,我会把你送到东宫的。日日在宫中却不得见,我看着也不忍心。”
来俊臣听后也没犹豫,将我们拐过几条暗路,停在了一个石室前,示意人开了门才躬身道:“姑娘请,永平郡王在里处,若有任何需要唤一声就行。”婉儿点点,道:“既然皇上吩咐我来问话,就请大人不要守在门外了,以免你我日后都难做。”
宜都忙躬身退出,皇上也站起身,对婉儿道:“婉儿,随朕和沈太医去尚医局,”她说完,又看了我一眼,道:“永安,你也随朕去。”
婉儿点点头,带我坐上马车后,才低声道:“这几日各宫都暗中有人守着,皇上自然会知道你出宫,记住我的话,我带你来是看临淄郡王的,其余的话你千万不要说。”我点点头,早没了说话的力气。
过了很久,皇姑祖母才看向太子,温声道:“成器的病还没好吗?”太子忙起身,道:“这一场病虽来得凶猛,不过却已无大碍了,儿臣已嘱咐他务必在明日抵洛阳,向母皇请安。”
宜都起身,道:“有人拼死闯入天牢,以刀刨心表明心迹,求证明太子殿下清白。”皇上听后脸色微变,道:“竟有人如此做?那人现在如何了?”宜都忙道:“已被陛下派去监察来俊臣的陈大人送到尚医局,陈大人特命人来请示,此人该救该杀?”
他身侧的长子位是空着的,仅有李成义和李隆基陪着。
“姑娘想先见见谁?”来俊臣微微笑着,道,“太子殿下和几位郡王在里处,并未用过重刑,前边牢房内是东宫的几个认罪的活口。”
那天过后,我始终高烧不退,足足五日才有了些好转,却即刻随着皇姑祖母去洛阳祭祀。万象神宫落成已有五年,皇姑祖母是头次决定亲自主持祭祀大典,宴请群臣,并令叔父武承嗣为亚献,武三思为终献,而正式的太子李旦却被冷落到了一旁。
待从太子处出来,婉儿又特意吩咐来俊臣带我们看了看临淄郡王。我和她并没进去,只与我在石门开时,扫了一眼。临淄郡王躺在床上,背对着石门,听见门响似乎动了一下,却没有出声,只冷冷背对着门沉默着。
皇姑祖母猛然站起身,道:“可是醒了?”沈秋又与那人说了一句,似乎在试探他的意识,过了会儿才道:“臣替他喂碗汤药后,他可清醒片刻,皇上若要问话请尽快。”他说完,身侧人已递上玉碗,沈秋接过替那人喂了下去,待一切完毕忙躬身退离了床边。
祭祀后,皇姑祖母似乎心境大好,宴席上屡屡开怀,将来贺使臣的贺礼赏赐给了我父王和诸位叔父。我陪坐在太平公主身侧,远看着太子仍旧是神色淡漠,只在身旁人搭话时才会回上一句,似乎皇姑祖母的一切动作都与他毫无干系。
皇上又唤了我一声,道:“怎么?对朕的孙儿不满意?你既能冒死入天牢探看他,便是心中有记挂,朕又怎会看不出?”
直到门再次被关上,来俊臣才自不远处拱了拱手,道:“姑娘辛苦了,请。”
宜平应了声,匆匆自黑暗中跑走,我站在石阶一侧靠着墙壁,努力将心思沉淀下来。还能有什么事呢?如今已经是最坏的境地了,禁足东宫,连两个亡妻都不能吊唁,凡是见面动辄腰斩弃尸。到了如今,还能有什么比这再羞辱再难堪的?
太初宫内,东宫早已是禁地,除皇姑祖母召唤,闲杂人等一概不能接近。
我听着心头发苦,端起茶杯,却正撞上李隆基的目光。他晶亮的眸子中没有半点生气,只直直看着我,看得我一阵发慌,忙避了开。
太平又说了些话,我都随口应付着,待到宴罢便回了太初宫。
那人似乎再说不出话,只呻|吟了两声又陷入了昏迷。
待到晚膳后,我才摸出那张纸,打开对着帏帐中的烛灯细看。那早已刻入骨中的字迹,触笔的力道却极重,只有短短十六个字:
我身子僵了一下,想退却再也挪不动脚步,面前是他,身后却像是无尽黑暗,心中的恐惧一股股涌上来。不用我说任何一句话,他早就能猜到一切,可为什么要来求证呢?他明知道一切,就该知道我不能说,哪怕是半个字都能让所有人走上死路。
皇姑祖母挥去龙辇,一路疾行。我像是捉住了救命稻草般,耳中只充斥着越来越快的心跳声。看皇姑祖母现在的神情,似乎也颇为震惊,她既然已下令医治那个人,又亲自去尚医局,就说明她有了犹豫,她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了。
他身上的衣裳极单薄,甚至能透过布料触到深浅的伤口。绝不能哭出来,来俊臣就在门外,看到我红着眼定会秘奏皇上,雪上加霜……越是这么想,我越忍不住,只能狠狠将手攥成拳,指甲深扣在肉中,却没有半点作用。
尚医局内的人正忙着救治床上的人,见皇上亲来,都立刻跪了下来。
她又默了片刻,才道:“当年贤的废诏是我亲自写的,就是那一旨诏书将他推上了绝路。”
沈秋恭敬道:“臣已尽力而为,若是此人当真诚心可鉴,自然能活过来。”皇上冷冷看他,道:“你是说,若是他能活,朕就是冤枉了太子?”深秋不卑不吭,道:“臣只是太医,只对宫中人的康健关心,其余事臣不敢妄加评论。”
过了不知多久,他才松开手,冷冰冰道:“郡主身上很烫,稍后请太医来看看吧,”他深看了我一眼,又道,“事已至此,我不能再求皇姑祖母赐婚了。”
李隆基抬了抬下巴,我不解看他,他又指了指茶杯,我这才反应过来,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,竟是琼花茶。
李隆基手骤然握紧,又缓缓松了开,扭头去看李成器。李成器从宫门口走向我们,紧抿着唇不发一言,直到走到我面前,才道:“你们都出去。”他话虽是对李隆基说,却只看着我,我恍惚地看着他,不敢躲也不能躲。
临近婉儿住处时,我忽然停了步子,对宜平道:“去看看,韦团儿在不在屋里。”
我紧盯着她,她越说的镇定,我越觉得不安。
宫婢在身侧收整着,我听着玉器碰撞的声响,只觉得手心渐渐发凉,再也坐不住,起身接过宜平递来的袍帔披上,立刻出了门。
自这趟祭祀大典后,皇姑祖母将会常住洛阳太初宫,我自然也不再回长安。一年前初来洛阳的新奇早已没了,只觉得大明宫中到处是孤魂,搬来太初宫也好。
宜都抬头看了一眼殿内众人,不敢直说,皇上又道:“据实说。”我紧张地盯着她,心知此事必然有关太子,否则宜都绝不会如此贸然奏禀。
元月对我行礼后,笑了笑,道:“皇上晚膳时见菜色好,就指了一盘给郡主。”我点头,道:“有劳了。”说完示意宜平给了她对翠玉的耳坠。
不用我告诉她,到明日这太初宫中便会人尽皆知。皇姑祖母对太子三子的宠爱,既不会让诸位叔父太过忧心,又一定意义上安抚了朝中李家旧臣,怕是不止这宫中,连朝中都会传遍,成为热议之事。
我接过那纸,塞入袖中,笑道:“婉儿的眼光历来独到,是好东西,”我看了她一眼,接着道,“去吧,皇上那处还等着谢恩呢。”
皇姑祖母的话如针锥刺骨,每个字都深扎入心中。这一步步走来,她看到的是我对李隆基的回护,对李隆基的算计,对李隆基的挂心,可却不知这后边的种种。这看似突如其来的赐婚,是皇姑祖母早有的决断,谋逆案后对东宫和李姓旧臣的安抚,以三弟的赐婚恩宠来打压太子长子,还有所有那些我想不到的因由……
她见我如此也不再多说,只看了一眼宜平,道,“你回去吧,任何人问起,不要说郡主去哪了。”说完就拉起我的手向宫门处走去,直到走出了数十步,我才寻回了稍许心神,看她道:“他在宫外?”
我竟有那么一瞬的犹豫,不敢迈出步子,却被婉儿握住手,攥的手指生疼。我一步步跟着她走了进去,石门在身后悄然关上,只有轻微上锁的声响。
两日,已经两日了,来俊臣那里呆了两日,不死也已去了半条命。
认了,都认了,难道这一次真是最后一面?……
我接了他的目光,微微笑了一下。
忽然,沈秋轻声说了句话,却是对床上的人。
不知过了多久,皇上才转头唤茶,婉儿忙递上茶杯,她喝了一口将茶杯递回给婉儿,深叹了口气,道:“婉儿,旦可还好?”婉儿忙回道:“来俊臣没用重刑,饮食也还算过得去,表面上看还算好。”
皇上沉声,道:“朕既怕他认,却又怕他不认。认了,朕断然不能轻饶,不认,就是不将朕放在眼中,仍是执迷不悟。”
我点头,她始终没有松开我的手,我也反手握着她的,待到马车停下才轻声道:“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吗?”她坚定看我,低声道:“没有,来俊臣已将所有供状都交给了皇上,如果有半分转圜余地,我都不会冒死带你来。”
皇上又看我,道:“你可见过隆基了?”我愣了一下,才回道:“回皇姑祖母,永安见过郡王了。”皇上点头,道:“他可说了什么?”我犹豫了一下,才道:“郡王没和任何人说话。”
我愣了一下,立刻明白过来。原来那个带她走宫中小路的人,她口中疼爱永平郡王的人,那个让她跪在蓬莱殿中不顾生死求情,历经多年还不肯忘掉的人就是李贤,一个顶着谋反的罪名最终被赐死的皇子。
宫婢们正忙着准备早膳,见我都匆匆行礼,我看着殿前想起一年前那个雪夜。不过一年,却已是几番生死,在他跪在殿前的雪夜,我以为最痛不过如此了,如今看来,那真的仅是最轻的责罚。而过了这一劫,皇姑祖母真的就不会再忌惮了吗?
我始终恍惚着,直到随着她走出牢门,才见宜都已守在了门外,她见我立刻躬身行礼道:“皇上召郡主回宫。”我惊看她,又和婉儿对视一眼,她轻点了下头对宜都道:“长生殿还有谁在?”宜都忙回道:“皇上微恙,只有韦团儿和沈太医在。”
石室内燃着一盏灯烛,还有简单的木桌上摆着未动的饭菜。
我听她的话,知道再也不能拖了,低下头抹了下眼角,起身道:“郡王保重,永安告退。”说完紧咬着牙,狠心起身向门口走去,再不敢回头看一眼。
我恍惚地看着皇姑祖母,不愿两个字卡在喉咙里,却再也说不出来。我能说什么?说我心里记挂的只有他的哥哥,说我早与永平郡王私定终身,说我早在未见到他时,便已心中有他?什么也不能说,说出来只有死,拒绝就是抗旨,可抗旨的后果不止是我一个人的命,还有父王,还有他。
“我母妃和德妃还活着吗?”他压低了声音,声音哑得像是被打磨过。
果真与东宫有关。我勉强笑笑,道:“莫非真是那一杯茶,将你的心都泼给东宫人了?”我虽知道一切,却是初次提及此事,她慌地看了我一眼,垂头良久才道:“请郡主恕罪。”我认真看她,道:“没什么恕罪不恕罪的,只是怕你担不起这个心。”
我猛地看向皇姑祖母,她略沉吟片刻,才对沈南蓼道:“若是剖心,可还有的救?”沈南蓼忙道:“若是医救及时,或能捡回一条命。”皇上又静想了片刻,起身道:“你弟弟既是药王的弟子,就该有这个本事,”她对宜都道,“立刻传话,务必救活他。”
自来了太初宫,她倒是勤快了不少,从前在长安时每每逃掉课业,如今倒比任何人都要上心。如今太子及诸子嗣被禁足,也就仅有些宫婢可在内教坊出现,或许偶尔闲话能听些李成义的饮食起居,便能让她安心了。
此时,神宫之庭已奏起鼓乐,在殿内看出去,庭中密密麻麻站了九百人,均是依着这“神宫大乐”起舞,阵势磅礴,竟有气吞山河之势。
春日正好,皇姑祖母从长生殿内出来,在御花园亭中批奏章。牡丹开得正盛,整个御花园亦是万物吐芳,寒冬萧瑟尽数散了个干净。
“皇姑祖母。”我上前行礼。
我僵住身子,过了很久才缓缓伸出手,环住了他。
她说完,抽出手转身就走,我想拉住她却慢了一步,只觉得手有些发麻,用不上力气。
我看他如此,想起平日他晶亮的眼睛,已痛的不能再痛的心,又一次被揪了起来,像是看到了德妃被赐死前的眼睛,不忍再看,退了两步随婉儿离开了。
我听在耳中,却迈不出一步,只盯着他,连呼吸都不敢。
自这句话后,婉儿没再说什么,直到将我带出宫,对早已在宫门外候着的侍卫点点头,便将我拉上了马车。我坐在马车内,随着车摇晃着,只麻木着盯着漆黑的街路,此时已是宵禁,除了凄冷的月色,再无任何人行走。
仍旧是温和的笑,眼中却没有了半分笑意,夹带着浅淡的痛和坚定,只这一眼,我再也挪不开视线,眼中火辣辣的刺痛着,却没有半点泪水。
他缓缓伸出手,紧攥住我的手腕:“永安。”只说了这两个字,再没有任何话。
婉儿沉吟片刻,道:“认罪的我就不看了,太血腥,怕做噩梦。”她言语的讽刺极露骨,来俊臣却仍旧嘴边挂笑,道:“姑娘放心,能让姑娘见的,都是已经收整干净的。”
想到此处,我恨不得立刻就能到那里,却觉得眼前的路似乎永远都走不完,越发心慌着急,却不敢有任何表现,只能跟着皇姑祖母的脚步,待到尚医局时却已周身被汗浸湿。
婉儿扫了我一眼,道,“再告诉你,如今太子宫中下人都已认罪画押,你再做什么也是徒劳无功的,我只想让你见他最后一面,若皇上日后问下罪,你只说你要去看看临淄郡王,记住了?”
皇上笑着去看身侧,道:“隆基,起身听旨吧。”
床边的沈秋忙起身继续,我远见床上人满身鲜血,正被身侧的太医合住伤口,沈秋则举针刺了数处,接过身后人的递来的桑皮线,开始缝合伤口。他紧抿着唇,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,沾满鲜血的手却非常轻,谨慎地穿过皮肉,渐将伤口闭合了起来。
我本以为皇姑祖母要说些什么,竟闲聊起幼时的事。我陪着她说了很多话,大多是如何被谢先生责骂,手抄诗经的往事,皇姑祖母偶尔听得笑出声,却大多时候沉默着,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才挥手让我退下了。
皇姑祖母如此痛快,给了狄仁杰做下政绩的机会,狄仁杰再入朝之日绝不会远。
皇姑祖母这话,就是已认定太子有反心。狄仁杰被诬谋逆时,永平郡王尚能告诉他认罪保命,以求日后证明清白,可真正到李家皇子皇孙时,却是认罪是死,不认罪也是个死。堂堂的皇子,享万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荣,却在自己母亲眼中命如草芥,早没了生路。
待到初八,父王遣人送来生辰礼,我才恍然发现已过了十三岁。
我看了看她,低声道:“你叫什么?”算起来相识了一年多,却还不知道她的名字。她顿了一顿,才悄声回道:“回郡主,奴婢叫元月。”她说完,立刻躬身退了下去。
婉儿哼了一声,道:“带我看看太子殿下,还有永平郡王。”
“婉儿。”我忙轻声叫她。
她停了步,回头看我,眼中难得有几分惊异:“你来找我?”我点点头,她看了下四周忙走到墙壁这一侧,在黑暗中盯着我看了半天,道:“找我做什么?我现在急着出宫。”我心里咯噔一声,下意识道:“是不是东宫出事了?”
婉儿笑了笑,说:“你问我就说,可听了就能好吗?”她边说着边坐到我身边,道:“忘了吧,记性太好不是好事。”我看了她一眼,没说话。
皇上又听了几个奏章,便示意婉儿停下。忽而笑意盈盈地看着我,道:“永安,到朕身边来。”我忙起身走到龙榻旁,皇上伸手握住我的手,道:“你入宫也有四年了,朕总在思量你的婚事,总想着从几个皇孙中为你挑个好的。如今看来,无需朕挑了,朕只要点头成全就好。”我愣了一下,心中暮地一震。
皇姑祖母移开视线,看着婉儿道,“立即停止追查太子谋逆一案,将太子左右家臣、诸位郡王公主、侍役尽行释放!”婉儿忙躬身应是,匆匆走了出去。
皇上静了片刻,才道:“起来吧,朕已没力气再去责罚谁了。”我起身立在殿中,没敢抬头,就听皇上对婉儿道:“太子如何说?”婉儿忙道:“太子殿下不肯认罪。”
夜色下,面前的狱房燃着巨大的火把,像是要将所有阴寒都驱散,十几个带刀侍卫肃穆立在一侧,来俊臣正袖手而立,目光阴沉沉地自我身上扫过,才看向婉儿,道:“上官姑娘怎么来了,这等地方怕会吓坏了姑娘和郡主。”
进了长生殿,已暖融融坐满了人。
从小到大,这两个字被无数人唤过,只有今时今刻,让我不知如何去应声。我深吸口气,像是受了蛊惑一样,伸出手紧握住他的手,轻声道:“去的很快,没有痛苦。”
帝王心不可测,每一个微小的暗示都能在朝堂中掀起轩然大|波。单这祭祀一事,叔父武承嗣自被罢相后的阴霾便一扫而空,面带喜气地与众臣谈笑。
我心头微酸胀着低了头,所有欢声笑语都像隔了一层水雾,再听不分明。
我因隔着远,一句也听不清,只紧张地盯着皇上的脸色。只有这一个机会了,皇姑祖母若是肯信他,永平郡王就能活命,皇姑祖母若是不信……
我正想着,就见石阶上下来个白色人影,刚想要避开却发现竟是婉儿。
我们就这么相对站着,他丝丝入扣地紧攥着我的手腕,我也紧紧按着他的手。
沈秋点头,道:“明日寅时,若能醒便能活。”
我忙道:“早不知扔哪里了,”边说着边对宜平,道,“随便些。”
回到宫中时,宜平几番想问我什么,见我脸色都静了下来。
皇上静了片刻,道:“朕就在此等他醒。”
婉儿扫了我一眼,见我妥当了才轻叹口气,带着我又随来俊臣去见了太子。在太子石室内,婉儿草草说了两句,便带着我告退了。她其实比谁都清楚,皇上遣她来问话,不过是聊表做母亲的姿态。
我被她一路拽着走,听了这话已心神大乱,转而拉着她往外走,步子越迈越快:“为什么皇姑祖母会信?为什么每次都会信别人说的话,不相信自己的儿子!”
她低头又默了片刻,才道:“奴婢想求郡主一件事。”我了然看她,道:“我知道是什么,你不用说了,今晚我去婉儿房中讨杯茶喝。”她忙要跪下叩谢,我伸手拉起她,道:“好了,快些收拾一下。”
她隐晦笑着,替我添了茶。
赐婚,他雪山上承诺的,天牢中让我忘记的,竟以这样的方式降临了。到处是恭贺声,皇姑祖母笑着看我们,道:“都起来吧。”李隆基起身,一把扶起了我,眉眼中晶亮的都是笑意,我只定定地看着他,没有任何反应。
长生殿内温暖如春,我却仍觉地牢内的阴寒覆身,冰冷刺骨。
李隆基起身,恭恭敬敬地跪在了皇上面前,皇上看着他,道:“朕把这个侄孙儿交给你了,待到你年满十四,即刻完婚。”皇上说完,又看回我,道:“还不去和隆基一起给皇姑祖母磕个头?”
皇上蹙眉看他,道:“朕要他活。”
可即便如此,宫内仍有掌管掖廷、宫闱的宦官私见了太子,此事被韦团儿告知皇姑祖母后,那两个人立刻被扔到了闹市腰斩示众。皇姑祖母在殿内直接传口谕,太子及其子嗣不得再见公卿以下官员,自此后人人自危,不敢再有任何动作。
我正怔忡着,婉儿已念到了狄仁杰的奏章,大意是狄仁杰所在的彭泽正是干旱无雨,营佃失时,百姓无粮可食,故而他请求朝廷发散赈济,免除租赋,救民于饥馑之中。
过了一会儿,他才放开手,示意我离开。我呆坐在他身前,深深看着他的眉眼,没有动。婉儿忽然出了声,道:“多谢郡王,婉儿定会将所说的话都一字不落地奏禀皇上,”她说完,顿了一顿,又道,“郡王保重,婉儿告退了。”
这一夜过得极漫长,除了沈秋不停替他换药施针外,没有人敢挪动半分,都陪着皇姑祖母静候着。皇姑祖母也始终没再说一句话,只看着床上人沉思着,神情难以捉摸。
婉儿攥紧我的手,道:“是,在来俊臣那里。两日前你叔父和韦团儿一唱一和,说太子虽表面不说两个妃子的事,其实背地早已怀恨在心,暗中部署谋逆帝位。月前太子私见内侍奉已让皇上起了疑心,如今两个人这么说,她自然忌惮。”
他伸手替我系好袍帔,低声道:“找个机会离开皇祖母身边。”我又点点头,感觉他冰冷的手擦过我的下颚,顿了一下才抚上我的脸颊,接着道:“不要再和李家有任何关系。”我大力点着头,却再压不住鼻中的酸涩,眼前模糊成了一片。
皇上似乎极疲惫,只草草吩咐两句,便带着我们离开了尚医局。进长生殿时,韦团儿依旧是笑着迎上来,替皇上换着衣裳,待皇上靠在卧榻上才扫了她一眼:“你下去吧,让为安陪着朕。”韦团儿愣了一下,忙躬身退下。
我傻看着她,待暮然反应过来,心大力一抽,彻骨刺痛已满布全身。
直到歌舞起了,皇姑祖母才不去看他。
皇姑祖母与韦团儿正低声说着话,见我上前行礼才笑道:“快去坐吧。”我起身走过太子和诸位子嗣的案几前,始终没敢抬头看上一眼,匆忙走到仅空着的案几后坐下,才见身侧随侍的宫婢竟是凤阳门前的旧识。
做完这些,身侧人忙端上水为他净手,他草草洗净擦干,又执起银针继续刺了几处,低声吩咐身后人准备伤药后,才长出了一口气回身行礼道:“五脏已归位,一切就看明早了。”
我又将她手攥得更紧了,深喘了口气才随她下了马车。
皇上似乎留意到我的异样,笑着道:“这是隆基特为你讨得,说春日天干,怕你又有内火。”我愣了一下,忙对李隆基笑道:“多谢临淄郡王。”李隆基微弯起漂亮的眸子,道:“本王是怕你又脸上胡乱长东西,吓到皇祖母。”
李成义在他身侧,似乎发觉我在看着那处,抬眼看我,用肩膀轻撞了他一下。他这才回了头,淡淡地扫过我这处,没有任何停顿便低头和李成义说了句话。
不怕念起,唯恐觉迟,既已执手,此生不负。
我端起杯,佯装不经意地扫了一眼众人。到太子身侧时,才略停了一下,李成器依旧是微微笑着,因大病初愈显得有些单薄,皇姑祖母似是极关心他,不停问着用药和医嘱,他都极恭敬地一一回应着,没有半分瑕疵和不妥。
皇上静立了片刻,才转过身,自语道:“朕自己的儿子,却要别人剖心证明清白。”她扫过在场众人,在我这处略停了一下,我忙垂了眼。
太平点点头,道:“这几日病得人不少,崇简也是高烧不退,都不能随我来洛阳。”我听她说小儿子也病着,忙道:“郢国公也病了?可严重?”太平笑了一声,说:“不严重,他和你一样,每逢冬日就要病上一场,我都习以为常了。倒是成器,虽是生得单薄了些却从没生过大病,听着让人担心。”
“郡王别再这么盯着郡主了,”婉儿忽而一笑,道,“女儿家毕竟会不好意思的,你看郡主此时还没回过神呢。”她说完,几步上前扶住我,紧紧攥着我的手臂将我带回了案几后。
李隆基本是要说话,却被李成义一把拉出了宫门。宜平早已将宫婢都带了出去,空荡荡的厅内只剩我和他,离得如此近。我看着他眼中的阴沉,昨天的话不停撞入耳中,乱嗡嗡的一团,只下意识扯唇对他笑了笑。
过了一会儿,他才微微笑了起来,对我道:“过来吧。”他的笑意自唇边蔓延到眼中,终于牵起了我心中的刺痛,我走上前两步,蹲下握住他的手,盯着深红和深紫的伤口,努力了很久才道:“来俊臣用刑了?”他反握住我的手,道:“坐到我身边来。”
自他被禁足,那日日不能见的焦灼,我刻骨铭心,对她的心思也自然感同身受。
我根本不知道和他说什么,我们之间除了那赐婚的承诺,根本没发生过任何事,明知道在没有回旋的余地,明知道这是最后一面,可却没有话说。
我被她的话牵扯的,麻木渐退散,痛得说不出话,过了一会儿才道:“已经赐婚了,只是要四年后才能完婚。”宜平彻底傻住,呆看了我好一会儿,才低声道:“皇上赐了谁?”
这一切都来得极快,我只木木站着,不敢相信此事竟能如此了结。锒铛入狱的突然,峰回路转的结果,都是皇姑祖母一念之间的决定。在劫后余生的狂喜中,手心却仍是冰冷的,脑中尽是天牢中他温和的笑,和他的话。
我与婉儿行礼时,皇上紧盯着我,对婉儿道:“婉儿何时也敢抗旨了,今夜朕可曾让你带永安去?”我不等婉儿说话,立刻跪了下来,道:“是永安求婉儿的,请皇姑祖母不要为难婉儿,一切责罚永安一人承担。”
来俊臣笑着躬身,道:“这是自然,姑娘请放心,此处人还没有那个胆子敢听。”
醒了!我看着床上人,喜得与婉儿对视了一眼。
婉儿冷冷看着他,肃声道:“皇上遣我来看看殿下和诸位郡王,大人既然知道我两个不适合在此处多呆,就请快些带路吧。”
我忍着眼中的水雾,点点头坐在了他身边。
我惊得站起身,却被她一把按住肩,笑道:“别急,让宜平拿件儿厚实的衣裳。”她说完将门外宜平唤了进来,亲自吩咐着装扮,我对着铜镜看着宜平将一个个首饰比着,正想让她随便些,婉儿却先出了声:“我记得你有个翘翠玉搔头,怎么许久不见你戴了?”
待我们随他走入木门,才知道他所言不假。
我走出长生殿时,暖日笼罩着整个殿前。
原谅我。
婉儿也出声唤我,道:“郡主还不快谢恩?大郡王尚未赐婚,皇上便先为三郡王赐婚,那可是天大的恩宠了。”我僵着身子,终于退后两步跪在了李隆基身侧,拼了周身气力,才颤抖着将头叩地:“谢皇姑祖母。”话一说出口,周身再没了力气,只直起身子定定地看着皇姑祖母。
过了好一会儿,他才说:“告诉我,你都知道什么。”我仍旧笑着,说:“王爷指得是什么?永安不是太明白。”他又上前了一步,机会要贴上我,我忙向后退了一步。
岂料,她还没走出十步就猛地转了身,又走到我身前,盯着我看了很久,才深叹了口气:“跟我一起走吧,我不想让你见不到他最后一面。”
皇上说完,婉儿立刻退了出去,吩咐跟随的宫婢做准备,待回来时才轻看了我一眼,微微笑了一笑,我亦看她,勉强笑了一下,又立刻去看床上的人。在一切都已走入死局的时候,竟然能有此人出现,就是天意,只要他能醒,太子一案就一定有扭转的机会。
我心骤然一紧,皇姑祖母竟也愣了一下,说:“发生何事了?”